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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诗人骆宾王的《吟鹅》恐怕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一首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据说这是骆宾王七岁时完成的,字数不多,就把鹅的声音、形态、动作、河水环境等描绘了出来,自然传神。有许多的文章对这首诗进行了文学上的解读,在此不表。我自问自答了几个问题,算是对这首诗的另类解读。
第一个问题是,骆宾王看到了几只鹅?很多解读文章这样介绍,鹅鹅鹅这几个字,是骆宾王听到的鹅的叫声或者模仿的鹅的三次叫声,骆宾王看到的不过是一只鹅。有没有这种可能呢,骆宾王是在数那些正在叫的鹅。当人走近鹅群的时候,鹅一般会大声地叫。农村里有一种说法,鹅可以看家,就是因为鹅的叫声会告诉家里人,陌生人来了。一、二、三,骆宾王看到的是三只鹅。进而再想,诗歌里三是个虚数,表示很多的意思,这样骆宾王看到的可能是一群鹅。鹅本来在河边悠闲憩息,当骆宾王走近后,鹅叫唤着走进河里。一些版本的“鹅鹅鹅”中间没有标点符号,建议加上,这样阅读会更有节奏感。
第二个问题是,骆宾王诗歌里描述的是鹅的正面还是背面?在汉字里,有三个字表示头部与肩部中间的连接部位,即“脖、颈、项”,口语中常用“脖”,如鸡脖子、鸭脖子;书面语和科学术语常用“颈”,如曲颈甑、颈椎、瓶颈。“项”字在现代文中用得比较少,它的原意是“脖子的后部”,后泛指脖子。用“项”字的词汇或者语句,显得古典而有诗意,如项链、望其项背、三国张飞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项上人头如探囊取物。骆宾王用了“项”字,既有诗意,又用的是原意。因此,此问的答案是,骆宾王看到的是鹅的背面,也就是骆宾王看着鹅是背向自己走开了,吟出了第二句诗。
第三个问题是,鹅为什么是曲项而歌,而不是直项而歌?一般而论,动物或者人大声喊叫或者歌唱是需要引颈的,也就是要拉直脖子,如“引吭高歌”。拉长脖子后,嗓子眼才会打开,人们也更容易控制气息和声音。人的颈椎有七块骨头,长颈鹿的颈椎也是七块骨头。不管是短脖子的人还是长脖子的长颈鹿,都能直着脖子。有一些动物的脊椎骨很多,如蛇有二三百块小小的脊椎骨,它的身体只能弯曲着,即使在它想要直立而进攻的时候。鹅在叫的时候也会拉直脖子,但因为它的颈椎骨一般在十七八块,每块骨头小而短,使得脖子容易弯曲。大多数禽类的颈椎骨数量都比较多,使得鸟的头部活动范围大而且比较灵活,因此在文章中写鸟们“曲颈而歌”“曲项而歌”“弯着脖子唱歌”,才是符合实际的也是科学的。
第四个问题是,鹅的密度是多少?骆宾王写的是白毛浮在绿水上,而没有写白鹅浮在绿水上。按照简单的力学知识,一个物体能够在水上漂浮,其密度一定小于水的密度;一个物体能在水中悬浮,它的密度则等于水的密度,不然这个物体就会下沉,除非额外添加向上的力。鹅的羽毛很轻,自然是能够浮在水面的。鹅本身呢?好像没有人测过鹅的密度,可以推断的是,鹅不做任何动作也能浮在水面上,它的密度一定是小于水的密度的。主要是因为,鹅有一身蓬松的羽毛增大了鹅的体积,而且这些羽毛不吸水,仿佛不会游泳的人身上加了游泳圈。从诗的语言分析,骆宾王先写声音,再写颈部头部,视觉逐渐下移,写到身体,用白毛来代表整个鹅身,再下移到水面,目光最后将停留在水中了。通过粗略观察鹅静止时露出水面的体积,会发现鹅的密度大约不足水的一半。
第五个问题是,骆宾王看到的水为什么是绿的?我们能看见某种颜色,是那种颜色的光进入了我们眼睛。例如,我们看见绿色,是绿色的光进入了眼睛。我们看见白色,是均匀混合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光进入了我们眼睛。骆宾王看见的绿色,可能来自于自河底的绿色植物(如少量的青苔、绿藻等)发出的光线,也可能是青山在水面的反射光,还有可能是白色光进入河水后,其他颜色的光被河水大量吸收,剩下的绿色光线形成漫反射进入我们的眼睛。光线在水中传播时,波长越长的光越容易被吸收,波长较短的波容易被反射或者散射回来。就河水、湖水与海水而言,因为海水较深,吸收掉的长波就越多,因此反射出来的是较短波长的光(蓝紫),而较浅的湖水反射的光有较多较长波长(青绿)的光,这是为什么人们多看到湖水青绿而海水蓝的原因。
第六个问题是,骆宾王知道鹅的脚是什么样子吗?掌这个字,一般用于描述人的手心脚心或者四蹄动物的脚,或者类似的形状,如手掌、脚掌、熊掌、鸭掌、仙人掌,骆宾王用说红色的鹅掌来划水,是没有错的。中国汉字里还有一个字,是蹼,本意“足趾之皮也”,专指某些两栖动物、爬行动物、鸟类脚趾中间的薄膜,动物们主要用它来拨水。与鸭、鹅相比,鸡的足蹼较小,因此它的拨水能力差,游泳本领弱。用“红蹼拨清波”来描述鹅洑水的情形,显得更科学一些,但“红掌拨清波”更通俗易懂、更形象一些,诗歌的语言毕竟不同于科学的语言。人的手指脚趾间没有蹼一类的东西,只能用掌来游泳的。现在,已有厂家专门为人设计生产了手蹼脚蹼,帮助游泳者提高游泳速度。游泳比赛中有一种动作叫蛙泳,游泳者不像蛙类那样有脚蹼,只是模仿了蛙的划水蹬腿动作,速度比自由泳姿要慢。
第七个问题是,鹅是逆水游走还是顺水游走的?鹅主要生活在平静或者缓缓流动的水面,而不会生活湍急的河流之中,所以人们常会看到鹅在水面悠然自得的样子。鹅倘若是顺水而行,大可不用拨动清波的,所以鹅要么是在静水中要么是在逆水中,拨动了足蹼。当足蹼给水一个作用力,水再给鹅身一个反作用力,如人的划船一样,鹅受力便游动起来。需要说一下,“拨”这个动作,主要是指前后左右的移动,动作幅度不会太大,如拨弄琴弦、拨动算珠;与拨常在一起的一个字,是“挑”字,主要指上下移动,动作幅度较大;如挑刺、挑灯夜读。当年西汉才子司马相如弹琴向美貌的卓文君求爱,当是“琴挑卓文君”,要比“琴拨卓文君”来得有力度,才成就了“文君当垆、相如涤器”的爱情佳话。另外,如果是描写人的脚在水中划水,即使这个人是水上飞会轻功,大概也不会是“赤足拨清波”,而是“赤足踩清波”了。
第八个问题是,骆宾王所处的时代有环境污染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倘若河水像今天这样被污染了,鹅怎么会歌唱,大概只能挥泪告别;倘若仍然水绿,也是绿藻过剩,或者如“绝望的死水”所呈现的可怕的绿,鹅在水中无食可觅;倘若个别的鹅已适应了环境,变得百毒不侵,红掌自然无法让人看见的,因为河水早已没有了清波。骆宾王生活在唐代初期,大约为公元七世纪的中叶,那时农耕文明对环境污染极小。能够弄脏河水的,大概也就是洗衣物、农具、碗筷和洗澡这类活动,远远够不上今天的污染标准。神童骆宾王即使转世到今天,幸运地听了几只鹅叫,看到了鹅在游泳,恐怕再也吟唱不出这样优美的诗句了。话说回来,在唐初的那时候,可能弄脏河水也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时代在变,标准降低,仍然难以做到环境不被污染,人们无可奈何。
第九个问题是,你相信这首诗是骆宾王七岁时的作品吗?我的回答是不相信。一般而言,那些英雄、领袖、天才小时候的聪慧和能力往往会被后人夸大。《唐才子传》说,骆宾王七岁能赋诗,这可能是真的,那是人们对小孩的褒奖,因为一般人对小孩子的诗作的要求不像对成人的诗作那么高,但没有说他七岁就写了《吟鹅》这首诗。而且,中国古代的数字描写多是虚写,不是实写,比如说曹植的诗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是在七步之内写出的,七也并非实指。不管是否七岁时所作,骆宾王的这首《吟鹅》和后来的《帝京篇》《在狱吟蝉》《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等诗文,确定了他在唐初文学上的地位。补充一点,最近几年,中国文坛上出现一男一女少年作家,一个姓韩,一个姓蒋,风光一时,现在看来他们的少年作品不是他人捉刀也至少是他人精心斧正的,真相被揭穿之后神话破灭。
最后一个问题,对诗歌做这种悬疑式的分析合适吗?著名作家、教育家叶圣陶在《文艺作品的鉴赏》中写道:“如果仅能按照字面解释,也接触不到作者的所见所感。王维的一首诗中有这样两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圃。大家认为佳句。如果单就字面解释,大漠上一缕孤烟是笔直的,长河背后一轮落日是圆圆的,这有什么意思呢?或者再提出疑问:大漠上也许有几处地方聚集着人,难道不会有几缕的炊烟吗?假使起了风,烟就不曲折了吗?落日固然是圆的,难道朝阳就不圆吗?这样地提问,似乎是在研究,在考察,可是也领会不到这两句诗的意思。”他希望读者“驱遣着想象”来欣赏诗歌。骆宾王的这首《吟鹅》具有极强的画面感和意境,倘使如此放进科学和问题来分析,使诗歌欣赏变得支离破碎了。但是诗无达诂,用发散思维做不拘泥文学传统的解读,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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