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进)城市正在发生巨变。巨变之一是中心城区正在变得越来越“富豪化”,没有几个平民百姓在黄金地段还能拥有方寸之地。那些旧宅早已被动迁且拿到补偿款的升斗小民,自然无法再享受CBD的好处,根据补偿数量的不同尽皆被抛掷到城市的X外环。巨变之二是城市的行政区划正在急速扩大,几年前尚被视为郊区郊县之偏僻之地,一夜之间因为一纸公文瞬间升级为市区。城市变得越来越大,从南到北、从东向西穿越一座城市,其艰难远远超出最乐观者的想象。城市的扩张给动迁提供了绝佳的安置场所,越来越多的人正在经受“职住”超远距离的分隔,哪怕有城市轨道交通的快捷,但每天舟车劳顿的痛苦却是丝毫不能减损。巨变之三是城市正在失去特色和活力,所有城市就像韩国选美大赛的美女们高度同质化一样“千城一面”,都只见高耸入云密密麻麻的钢筋水泥丛林。尽管房地产的空置率和库存量均居高不下,但城市的管理者们仍然激情高涨地投入到新一轮的建筑热潮之中。在“城镇化”和“城市改变生活”等口号的光环下,一切阻碍“砼林”建设的“绊脚石”必“除之而后快”。城市在模式化地修整一新的过程中,将激发商业活力的小摊小贩彻底赶到城市的小街陋巷,用一幢幢毫无美感的结构物置换掉城市原有的特色和风情。
不管城市的规划者们如何设计城市的未来,在房价高企的背景下,所有城市都只在重复“摊大饼”的扩张模式:中心区域因为超高房价正在空心化,而边缘区域因为较低房价被迫拥挤化。地段决定一切。城市不再是为普通人的宜居而建,“诗意栖居”正在成为有权有势者的专享权利,城市的一切改造都围绕着“少数群体”而展开。那些能够支付最高房价者,享受着城市为他们设计的一切好处。可悲的是,往往正是这些人,永远不会满足于眼下的城市,他们的“爱”在他国,在远方;而那些不得不一辈子生活在此者,很难奢望掌权者会“坐到自己的条凳上”,竭尽全力帮助他们改变当下的境遇。
一切“城市病”的根源,都集中在城市开发和不动产交易所带来的巨大利益。这个利益大到能够绑架国民经济的地步,大到让既得利益集团甘冒掉脑袋的危险也要趋之若鹜不离不弃,大到所有的国民都被网入其中无漏网之鱼。转让土地中的黑幕操作、动迁房屋时的明火执仗、建造过程中的良知泯灭、销售订约里的坑蒙拐骗,每一个环节都造就了一大批凭借权钱交易攫取了巨额财富的权贵阶层,受伤害的无一例外是蒙在鼓里不了解实情的平民百姓。他们为城市的升级买了单,不仅耗尽积蓄还需搭上后半辈子的工作所得才能支付得起一套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垮塌的商品房,而且正在被高速旋转的城市加速器抛离到城市的边缘无法自豪地宣称“这是我的城市”。
游荡在城市之中,看着一排排直冲云霄的塔吊正在加速改变城市的天际线,更感人之渺小。夜晚的都市,如此之多从不曾亮起过灯光的窗户,就像怪笑的大嘴嘲笑着城市的悖论:一面是极少数权贵者手握众多空置只待升值的优质房源,一面是挤入城市永远跟不上飞涨房价的数量巨大的低收入群体。正是这些低收入群体改变着城市的面貌,并为前者每天的幸福生活提供必要的基础条件:洁净的小区环境、干净的城市道路、扭开龙头即有的自来水等等。可是,城市正在大踏步迈向“富有者的乐园”,那些沿途被落下者,境遇尚可者拼尽一生帮助“富有者”实现资源变现做了时髦的“房奴”,境遇较差者只能交租于“富有者”勉强获得栖身之所,那是欲做“房奴”而不得的悲哀。
令人窒息的雾霾、日渐加重的拥堵、环形高架桥上车轮飞驰制造出此起彼伏的高分贝噪音、永远不知道吃到肚子里是否安全的食品、急急匆匆的路人脸上流露出的焦虑之态和不愠之色、城市中心商业区华灯璀璨下空空荡荡的宽广大道,无不流淌着城市的虚假繁荣以及身处其中的城市人正遭受“城市病”所带来的不快乐。或许城市化进程和经济发展让人们感觉到时代的进步,但与进步如影随形的伤害,只有在欢呼过后的独处时才会深切感受。尽管人们都憎恨城市正在吞噬自己,但又有几人真正有勇气离得开城市去到田园风光中找回原初的自我呢?尽管人们都在埋怨不断涌入的人群令城市日渐丑陋,但在“将城市视作自己的家园”来好好对待上,又有谁敢于宣称自己比别人做得更好呢?这恐怕才是人们最可怜也最可悲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