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发展到如今,战争片的精华,已不在于打了多少弹孔,躺了多少尸体,炸了多少火球,烧掉了多少钱。诚然,冲着视觉冲击而来的观众还是大多数,但时下我们可以在任何大片博览视觉效果,漫画片、科幻片的特效越来越精致,场面越来越恢弘,战争片早已失去好莱坞黄金时期规模扛鼎的地位。然而我们仍然爱看战争片,这里有雄性的质感,其纯度是其他类型无法比拟的。一流的战争片,无论是讴歌英雄还是对战争的反思,首先都要赋予观者置身战场的错觉。其实在这一点上,游戏往往容易比电影出彩,但电影也有它的优势,《狂怒》是你能从大银幕上获得的最接近战场的体验。
《狂怒》对音响效果的运用出类拔萃,绝对不适合对声音敏感和神经衰弱者在影院观看。整个前半段,每一次突如其来的伏击和遭遇战,都以一记毫无预兆的巨响拉开序幕,保管把你没有防备的小心脏撕成碎片。这本是三流恐怖片的伎俩,却为本片缔造了一流的效果。两三次惊吓后,随着条件反射,你会时刻担心冷不丁再来个爆炸,处于一种紧张戒备的状态,从而获得最接近作战人员的情绪状态:风声鹤唳,朝不保夕,比起食物、清洁和美女,放松神经才是顶级的奢侈享受。对我来说,最直观的是看到两个德国女人那一段,一直无法放下警惕,生怕煮鸡蛋、弹钢琴时,她们会掏出刀子什么的,直到共赴巫山的“文艺”画面时,我都在担心屋外会扔进一颗手雷来,倒是皮特那几个阿飞手下闯进大闹,才让我稍微心安一些。过了这段,一惊一乍明显减少,观众也和士兵一样,在感官上“适应”了战场的瞬息万变。好的代入感就是这样,通过对视听语言的巧妙运用得以实现,而不是千篇一律地使用摇晃镜头、第一人称视角等隔靴搔痒的老套招数,看那些还不如直接玩游戏呢。
宣传主打的是布拉德•皮特,希安•拉博夫等大腕,然而片中戏份最多的其实是90后演员罗根•勒曼所饰的新兵,叙述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视角,他是这场战争RPG游戏中观众扮演的角色。他的经历举止和心理活动也最接近世俗观众,被从打字机前直接丢进坦克里,满脑子仍是善恶分明、是非对错、仁慈宽恕等与杀戮之地格格不入的观念,对两军交战的残酷毫无概念。片中主角们乘坐一辆名为“狂怒”的坦克,而他们心中也都充满了狂怒,从几个情节可以看到,这几乎是所有久经沙场的老兵所有共有的,不是出于狭隘或冷酷,而是在丛林中养成的求生习惯。这片里看不到主旋律大片中美国士兵的人道主义光辉和道德讴歌,他们毫不掩饰将敌人看做牲口,满口粗鄙的笑话,不会善待俘虏,不会尊重尸体,对女人的态度跟暴徒和流氓无二致(当然可以理解他们的饥渴)。稍有阅历的观众都清楚,这样的痞子恶棍,才接近现实的大兵形象,他们不需要观众喜欢他们,他们也从不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战场上也没有对错,只有必须与否。《珍珠港》那样白白净净哭哭啼啼伟光正玩三角恋的小清新战争片,轰炸效果再壮观,也像足了娘炮,那是给男孩看的,而冷硬到不带一丝矫饰和怜悯的《狂怒》是给男人看的。
新兵从胆小如鼠、满脑子不切实际的男孩,经过几场战役的历练,变成大半个“喝酒打架睡女人”的男人,还收了个“机器”的雅号,融入了起初看来毫无人性的小团体。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不可避免要失去一些人性,起先宁可挨枪子也不愿杀人,一个小时后,已经沉浸在猛开机枪剥夺生命的快感中。战场撕去了文明的遮羞布,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被千百倍放大。通过在移动的钢铁孤岛中的生死与共、耳濡目染,通过被战友时而扮黑脸殴打戏弄,时而扮白脸善待致歉,新兵快速而不自觉地拥抱了野蛮纯粹的丛林法则。如果没有阵亡,这几乎是一条必由之路,谁能想象炮弹横飞若等闲、坦然迎接狙击枪的钢铁中士,当年也是被一声炮响震出屎的新兵蛋子。幸运的是,战争已经快结束了,片尾那个打手电的年轻德国兵,也许能幸免于同样残酷的蜕变。
影片没有常规意义上的情节,就像从卷帙浩瀚的二战全史中随意截取了一个章节,围绕一辆坦克,几场不同地形和样式的战斗,串联起一曲壮士悲歌。放在好莱坞战争片中,《狂怒》的场面并不以大取胜,当成动作电影来欣赏会更有收获。开阔地冲锋是大开大合的两军对垒,各种曳光弹越空飞舞,煞是好看,恍惚穿越到《星球大战》的世界,疾射的炮弹在厚重的装甲上弹开,金属审美快感爆棚,临场感极强,只是整体嫌短;与虎式坦克的交锋,则拍出了武林高手过招的节奏和气韵,见招拆招,步法游移,唯快不破,上一次见到这么沉稳激烈富有张力的坦克单挑,还是在俄罗斯拍的《白色虎式》;压轴的五人固守坦克力敌数百名纳粹,渲染了一抹僵尸片的恐慌,四合的夜幕被火焰照亮,烟雾弥漫中,敌军不现面目,如重重鬼影,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纷纷倒在布拉德•皮特巨枪怒射之下,犹如《无耻混蛋》加入了《僵尸世界大战》。(文/方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