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闪电杰克）陈凯歌的新片《道士下山》上映了。在背负了《霸王别姬》这一甜蜜又沉重的枷锁二十多年后，他又一次挑战了自己，以武侠平乱世，携荒诞戏众生。怀着强烈的期待，笔者于第一时间在大银幕上观赏了这部作品，却没想到走出影院时，萦绕心头的唯有“五味杂陈”这四个大字。
《道士下山》的故事并不复杂：因闹饥荒而被迫离开师门的小道士下山求口饭吃，却不想误入红尘深似海，见识了叔嫂乱伦、师门互残、断袖复仇等令人咋舌之事。以结构论，影片为清晰的两段式，即范伟所饰的医师崔道宁不幸遭妻、弟背叛的家门丑闻，以及周西宇(郭富城饰)前师门的恩怨斗争，而后者又可进一步的分为彭、赵师徒纠葛，彭门前尘旧怨，查兄为爱复仇这三个阶段。从表面上看，家门与师门这两大段落并没有相关联的人物，也没有承前启后的事件进行铺陈，彼此间似乎极为断裂，而这点也是饱受观众诟病之处。而笔者却认为，此二者在内核上是达成一致的，形虽散、神犹在，即均在探讨人的恶欲与恶果的关系。
佛教里有五毒心的说法，认为“贪、嗔、痴、慢、疑”是阻碍修行的迷障，足以遮蔽人们窥见本心的模样。这一观点在本片中亦有所体现：为风月弃了清净的崔道宁哪怕亡命也要放纵欲海、被撞破偷情的崔师娘任性回击“我就是喜欢他了又怎么样”，此二人是痴，被情所困，头破血流，至死不休;崔道宁的奸猾弟弟道融是贪，贪金图银，贪恋色相，贪慕哥哥的所拥所享;彭乾吾亦是，争掌门争秘笈争一口服气，于是由贪生疑——怀疑武学奇才的徒弟有不忠之心，对之痛下杀手，由贪生嗔——忆陈年旧事不免怒气漫天，誓要周西宇跪地求饶。吞了毒心的他们已近疯魔，就如片中误食毒物的何安下和彭七子一般，面容丑陋、行事诡谲、不能自已。失心者们的欲念是无限膨胀的，行为是毫无节制的，这也终究导致了他们的悲剧——被欲望反噬，死不得其所。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借小道士之眼见证世道纷繁的主题也算是有几分重量，但是仅将小道士视为记录工具的做法会否有失妥当呢?陈导曾把何安下比作一条蜈蚣，其身边走马观花的人则是蜈蚣之足。足虽断，但躯体完好，蜈蚣依然稳步前行。若真是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影片会导致观众对主角赋予的期望被打了水漂的状况，即观众无法透过这些乱花迷人眼的经历中看到小道士的成长。从何安下甫下山时的不谙世事，再到以纯粹的心性面对世俗，人物的行动均发乎于情，也并未止乎于礼。此过程中，人物性格的转变极为微小，他的复仇心、好胜心、正义感均在登场时便已成型，之后也自然而然地延续了下去，其余人物造成的影响几乎不足为道。何安下这一主角凭着自己一身的拙朴劲头闯荡江湖，反倒是把周遭的几个颇有渊源、性情鲜活人物当成了垫脚石，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呐。其次再来谈谈几个颇具槽点的次要人物，首当其冲就要属周西宇与查老板(张震饰)这对双修侠侣，恐怕任谁都没能在一开始料想到他们竟会走上一条卖腐搅基的不归路吧!由于没有读过原著小说，所以无法判定是否作者徐皓峰笔下的他俩在表达情比金坚时会选用例如石桥相拥、草地打滚、洞中泪别这般“激烈”且露骨的方式。想来本是两个遗世独立的侠之大者，怎么就上演了一出虐恋情深的悲剧，这情节直转急下得可真让人有些跟不上节奏了。(巧的是之后读陈凯歌的专访，听闻这一设定是陈导有意牵线、刻意为之，我又不禁要浮想联翩了。)再者就是一点儿佛门方丈气质都无的如松师傅(王学圻饰)，这个贯穿了前后情节线的神秘老头对故事剧情的推动力几乎为零，他的主要职责是在何安下遭遇大事之后以严肃长者的身份狠狠地教训他一番，其气势之凶悍、言辞之强横让笔者不得不想起王学圻老师曾在《剑雨》中塑造的霸道公公一角了。当然，如松师傅毕竟是超脱凡尘俗世之人，他的行为逻辑总是高其余角色一个境界，就比如在周西宇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他能面不改色地丢下一个瓢在地上，紧接着开始高深莫测的说教，唬得眼含热泪的周西宇放心驾鹤西去，留下摸不着头脑的观众无奈一声叹息。
除了人物塑造上的缺憾外，影片在风格的统一、台词的打磨上也都表现得不尽如人意。虽早就知道《道士下山》是一个杂糅了武侠、奇幻、荒诞等诸多元素的故事，但当笔者真的在银幕上看到彭赵师徒月下斗武的写意慢镜、与何安下中毒后幻境层出的超现实画面、以及掌门背对镜头自戕的现实主义固定长镜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禁咯噔了一下，喟叹陈导在探索视听语言上的大胆。不过转念却也觉得自己太少见多怪了，毕竟连范伟老师、志玲姐姐这两个画风完全不一致的人都能凑成夫妻演了床戏，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出现的呢?上文还说到，周西宇、查老板这对新兴CP就是靠着“不离不弃”这根红线拴住了彼此，成为天雷勾地火的一句动情誓言，但放在全片来看，这句台词相较于《霸王别姬》中程蝶衣的那一句“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要黯淡得多。其实准确来说，本片整体的台词处理实在看不出下了什么功夫，说是恩怨情仇、快意江湖，但也仅有彭赵师徒互撕的那一场戏写出了几分意气沉沉的味道，余下的部分甚若白水。要解决这一问题，作为编剧之一的陈导恐怕确实要向墨镜王取取经了。
总而言之，《道士下山》是一部立意拔高，但细节崩塌的作品。若你想看盖世奇功如何拳翻阴毒小人，或花痴跪舔帅气男神基情相拥，亦或是对崔氏床帏重口戏码情有独钟的话，那本片还是值得一看的。但若你想见道士修行以窥天下，觅个中真理涤荡灵魂的话，那还是建议去重温《一代宗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