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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上班族》影评:不向资本主义抒情
发布时间:2015-09-04

  (文/朝克图)大约在十个年头前,老艺术家王天林老先生仍健在并很健硕的时候,他在杜琪峰及银河映像集体创作的电影《黑社会》中有两句台词,让我念念不忘。那是在周旋的《永远的微笑》曼妙的旋律环绕下,镜头缓缓划过慵懒的风扇。光线穿过肉眼难见的空中之尘,直落在茶台上。能感受到的闷热的气息中,四周时空无比祥和,仿佛暴风骤雨来临之前的宁静。王天林在逐个儿给访客倒茶,他说了两句话。其中一句是“是辈分”,第二句是“茶余饭足,势如破竹”。十年之后,这两句话,仍然可以,为杜琪峰及银河映像的新作品《华丽上班族》做注脚。
 

  从电影类型上的角度归类,《黑社会》首先是一部犯罪题材的黑帮片。但在东方文化的注脚下,尤其是影片英文名直接揭示的前提下来看,那当然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政治电影。“辈分”和“茶余饭足,势如破竹”则分别道破了这片土地上权力更替和存续的内在核心。无论是“舜逼尧,禹逼舜”还是“伊尹放太甲”,辈分从来都是权力更替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问题。如果说人类文明自阶级出现开始,或曰自等级观念出现开始,在东方的土地上,阶级或者等级,其所表现出外的便是辈分。当年东北张作霖死后,杨宇霆尝以“亚父”自居辅政而致张学良发动“老虎厅事件”,表面看是因辈分引发的争执,却是十足的政治斗争的悲剧结果。
 

  《华丽上班族》是发生在当下的、发达资本主义时期的、权力结构基本固定的《黑社会》的故事。如果说“辈分”揭示了《黑社会》中权力更替的合法性依据,那么“茶余饭足,势如破竹”则更隐晦地暴露了这架权力机器运行或者前进过程中动力的问题。在《华丽上班族》中,“上市”成了所有人“茶余饭足”的奋斗目标。具体体现在每个人的身上,则变成了为了坚守工作与外地男友分手,夜深熨烫衣物和伐开心买包包。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曾经被认为是西方商业开拓进取的不竭源泉。金融资本主义时代的到来,投机倒把的诱惑又远远超过了实业支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无论是在当下还是之前,都是将参与其中的人异化的过程。表现在电影中,则变成了只听一遍便需牢记的机械命令、因图样图森破而被利用为斗争工具的少年和因欲望变得疯狂的被放大的瞳孔。
 

  《华丽上班族》中没有被预设的斗争,几对或明或暗的角力关系,都按着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的方式自然运行着。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并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有离歌的长短。当你知道这一点,再加上对现代企业所有权和控制权分离的意义有所理解,那么本片应当变成了创作人员的集体表演:并非是演员意义上的表演,而是创作意义上,所有参与人员面对一个既成的运动规律而做出的反射动作。巨大而轮转不停的时钟是这个时代,三百六十度透明的办公空间是当代资本主义伦理的发生场所,包豪斯风格的建筑结构是这些发生场所的外在情绪,歌曲和舞蹈,则变成了一种自觉的修饰,它来得如此自然:我们生活在当下,只有载歌载舞,才是资本主义时代最诗意地栖居。
 

  电梯间是权力发生的最直接的场所,卢海鹏说,或者扶摇直上,或者粉身碎骨。李想两次同张威搭乘一座电梯,却是经历了权力洗礼的开头和结尾。引入年轻人是体系动摇的外部原因,而内部的权力变更则是早就写好的剧本。只是张艾嘉走得不慌不忙,王紫逸有些不知所措。在这狭仄的空间中,我们两次看到的都是身居在后的王紫逸和镜中的张艾嘉的背影。新老交替是一种继续存活的生存方式,不合时宜的人只能挥手告别身后。
 

  当年林彪受邀前往延安讲授马列课,针对什么是共产主义的问题只说了句“资本主义是少数人发财,共产主义是大家发财”。物质决定意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道理都懂,可是怎么拍出来才算是真的呢?贾森·瑞特曼的电影有着危机时代业务精英的生存方式,杜琪峰的电影则是一副速写的众生图。它通过精致的布局和一如既往凌厉的蒙太奇完成,再加上富有情绪的音乐的变换,奏成了这个时代最真实浪漫的协奏曲。或许这份浪漫里有胶片的味道,但绝不存在某种怜悯或者抒情。它将比那些BBC的纪录片更能让人深刻理解资本主义,理解资本主义时代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方式。
 

  作者:不吃药,原载微信公众号:drugl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