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聿南)为一个不看电影会死星人,大年初一前的片儿几乎被我榨干了,于是去看了这部原本不是我的菜的《过年好》。让我对它有好感的段落出现在开篇不久,先是交代故事在大年三十上演,然后闫妮问老年痴呆的赵本山,今年是什么年,本山大叔答,马年。完全出于个人情感,就从这里,一下子喜欢了起来。我是个宅宅的工科极客,从不感冒古典名著,对国粹麻将更是一窍不通,但就连我这样一点也不敬重祖宗文化的人都知道,生肖是按照农历来算的,到了大年初一才上新。已经记不得多少次,跟说“19XX年就是X年”的人撕逼,把我气得,怎么会有人蠢到阴阳不分呢,真想把他们全部拉来看这部片,好好上一课。
整个电影的基调,在金色维也纳卖鸡大婶一段就奠定了,就是贫。贫看着像斯文的吵架,但它跟说理辩论一点关系也没有,主要是变着法儿使着诈儿用各种话术和心理攻击来嘲弄对方的智商,凸显自己的优越感和牛逼范儿,说白了,一种带点无赖性质的民间语言艺术。片中有许多特别贫的段落,包括上面卖鸡和闫妮劝赵本山去北京,还有好几段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互酸较劲的对手戏,个个不按套路出牌,看谁能把对方说傻了。有人说大银幕看嘴皮子没劲,我却津津有味,说它是笑料吧,明明不是,也不像相声小品里的包袱,但又特别好玩,过瘾,不会让人哈哈哈,却会时不时——噗。不是“这段拍得太有趣了”,而是“这人太特么逗了”。高群书做得好,越是明星大腕,越要给他拍成小老百姓穷有穷乐子的派头,这才贺岁嘛。
我得认个错,上月写2月观影指南时,本能地认为这片是黄百鸣式港式贺岁片的大陆版,是春节联欢晚会上了大银幕:大堆头的明星,五光十色的布景,连唱带跳的主角,不痛不痒的无厘头矛盾全在最后一声恭喜发财中化解,多有年味儿。这片也有群星荟萃,各领风骚半分钟,但爆出的一堆冲突可是实实在在的,非但不能一笑而过,眼看闹到断绝亲情也不为过。过年嘛,最重要就是开心,一人少说一句,一家人坐下来吃顿饭,哪怕还在清扫街道,也可以下碗面给孩子吃。这才是过年的精神核心,不管平时怎样,这一夜,人人都该是无忧无虑充满爱心的孩子。欠债、离婚、老年痴呆、未婚先孕,问题不会自己跑掉,过了这一夜,仍得面对,仍少不了焦头烂额,但在过年这个大前提下,有天大的事,都可以放一放,天大的仇怨,都可以歇一歇。所以有人说它像《小时代》,真是可笑,高群书聪明就聪明在,没有让一场寻人接力赛,就把一切矛盾都融化,那只适合于《小时代》那样的都市童话,而不是合家观赏。同样是雪地里的奔波与和解,立意完全不同。
其实对这个题材本身,我一直是有成见的。近年来媒体和影视作品宣扬的“常回家看看”,越来越接近一种道德绑架,甚至还出现了不看望老人就要判刑的匪夷所思。庆幸的是《过年好》没有掉进这个惹人厌的窠臼里。赵本山扮演的姥爷有冥顽不灵之处,但丝毫不令人反感,尤其是导演费心,在胡同里安插了不少似乎精分又似乎人来疯的神人,显得他这个老年痴呆症患者更像个睿智的长者,那段“有一道题我解不了”的独白,直勾勾戳到我心里去。他有死守祖宅不肯卖不肯搬的顽固心态,也有跟小鲜肉飙英文默契high five之举,在孙女未婚先孕和暖男大备胎求婚一事上,似乎也比女儿来的更开明。电影没有为了树靶子或上教育课,就把他生硬地塑造成一个粗线条的大俗套,这是让我很欣慰的。细想一下,如果不是长期独处加病魔折磨,他的精神状态应该会更开朗,后辈们与他的交流也更容易走心,他是每个观众家中都有的较正常而典型的老人形象。当代人亲情疏远,其实源于我们在地理和心理上,互相把对方推得越来越远,三观的分歧也日益显著,变得像难以说到一块去的陌生人。还好有大年佳节,好歹用个无法推卸的理由,把我们聚在一起,用一炉火锅,三五好菜,几杯酒酣耳热,给一年里逐渐失温的亲情加加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