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曦）踏血.原罪，基督教是肯定人性本恶的，所以认为人有原罪，只有通过今生在不犯任何本罪的基础上，用对上帝的虔诚去尽量洗脱一切罪恶，到达天堂。七宗罪里没有自杀和杀人，这是超越所有罪恶的人性之殇，是不可原谅的，有时在奔向死亡的道路上，自杀和杀人统一了，这也许是原罪里带着的基因，对别人和自己生命的操控，摆脱了宗教，法律，道德的束缚，成年人由着自己的性子去蔑视生命，这就是罪。

　　小时候我看过一集黑猫警长，那可能是第一次恐怖惊悚片的启蒙，螳螂新郎在新婚之夜被人分尸，死状惨不忍睹，留下独自伤心的螳螂新娘默默哭泣，最终在机智的黑猫警长侦破下，结了这个案子，原来螳螂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在交配后，为了怀孕的母螳螂有足够的营养抚育下一代，必须立马吃掉公螳螂，而螳螂的工具就是她那把像锯子的双臂，所以吃公螳螂时就只能分尸了。这可以看作是个动物科普类的片子，我却看到了一种绝望的爱情，在最爱的时候，却是永别的时刻，幸福的到来是更大悲哀的前奏。
 

　　再后来，看了电影《感官王国》最震撼的不是那一具具白花花的肉体，而是最后阿部定勒着自己的男人达到高潮时的决绝，他在她体内勃起着，他的生命却已经离去，到死，他们的身体也是结合的，他们用这样的疯狂性爱对抗了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再后来，这样的事情在真实中上演了，一个华裔男孩在加拿大被一个拍小电影的外国男人肢解了尸体，并且吃下了从对方身上割下的肉，那个人还把肢解的过程用视频记录下来，他给出的一个解释是，这是他们之间表达爱的方式，爱你就杀了你，而且吃掉你。

　　人是多么复杂的生物，性是最原始的人类本能，却发展出五花八门的表现方式，SM，角色扮演，NP，恋足…….，经常被无故杀掉的女人中妓女占到很大比例，一方面是这些人群本身就处于阴暗处，另一方面，杀人者的动机多半与性有关，童年时的心理阴影，成年后的感情伤害，再加上妓女在他们心中觉得身体的肮脏，更是会在杀人后肢解和掏空尸体，黑色大丽花，北平狐狸塔下的洋人女尸，还有香港的王佳梅。
 

　　而每一个杀人案都有它复杂的隐秘剧情，犯罪心理学对杀人者的分析有时候不能适用在不同的案件中，丁子聪的父母都早早离世，外表一般身材肥胖的他，干着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淹没在人群中无人知晓，但是却被一个美丽的女人看中，他知道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但是他还是无可挽回的像所有年轻人一样陷落到爱的流沙，那个女人把他当成超级大备胎是他和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但是当不得不直面现实时，他还是彻底对爱情死心了，女人，性，可以用钱买，何必投入自己的心。
 

　　王佳梅在他麻木的心里激起了一点涟漪，因为她在做爱前给他读圣经，像是传道，像是启蒙，性在此刻变得和以前很多次的男女交欢不一样，它带着某种仪式感，所以当两个孤独的人身体交结在一起时，用彼此的体温短暂的对抗着周围的冷漠，当王佳梅拉起他的手，他似乎掐着的是他自己，他想摆脱这个他恨透的世界，在这里杀人和自杀统一了，他杀的是佳梅，更是他自己，完成了杀人的举动就是跨出了那条界限，他们是懂得对方的，所以他知道佳梅对这个世界是没有留恋的，只有彻底清除肉体，灵魂才能重生，所以他用最极端的方式完成了整个仪式。整个世界都在抛弃他们，他们不得不抛弃自己，这是个人的原罪还是社会的原罪。

　　孤独的人，沉默的大多数
 

　　以前看过一部凤凰卫视关于北京蚁族的纪录类电视节目，看完后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沉重感，节目组找到一个典型，他之前在一个北京的技术学校拿到了大专文凭，有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然后因为性格原因，直接炒了老板的鱿鱼，这些本来没有什么，在新一代的年轻人中很是普遍，但是同时他又陷入一段一开始就不现实的恋爱，他爱上了一个北京女孩，然后陷入一个恶性循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爱情在现实面前更是不堪一击，好的工作找不到，差的工作不想找，没有工作，坐吃山空，女友越嫌弃，心气就越高，结果钱花光了，女友也离开了，这一下，彻底被现实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于是戒除了网瘾，甚至烟瘾，什么工作都愿意干，生活节俭，但是同时也失去了年轻人该有的活力，同时打两份工，白天做保险销售，晚上去夜总会做服务生，更可怕的是，最后他辞去了白天的工作，因为夜总会来钱更快，而且他内心深深知道夜总会这种三教九流的大染缸是会让人堕落的，他几乎放任自己自甘堕落，但是内心又有一股力量在支撑他想要摆脱这种生活去追求平静安定的正常生活，那股力量来自家人尤其是他的奶奶，从小和奶奶长大，奶奶最疼他，他也最不希望奶奶失望，这种纠结的情绪翻搅着他，拉扯着他的价值观，以前纯洁的天性和现实中残酷的堕落。最终他没有脸回去，因为在北京混得不好，没钱带回家，而越混的不好越不想回去证明自己的失败，这样的恶性循环，让一拨拨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涌到帝都，又像蚂蚁一样蜗居在最恶劣的环境中，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背负着沉重的家族使命，看得见遥远的梦想，却似乎永远无法触及，在寒冷的北京城，一个人点燃孤独的烟火，在别人的欢乐中憧憬着新的开始。
 

　　同样的命运和心理状态。我在另一部电影里看到的更绝望，《天注定》里有四段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串联组成的近代中国最基层的社会众生相，其中的最后一个故事，到东莞打工的农村小伙子，本来怀抱努力赚钱改变自己的命运的想法，其间也有短暂的爱情惊喜，但是最终在残酷而强大的现实面前，不得不走向死亡来逃避，而隐射的富士康连环跳楼，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绝对不会因为一时冲动选择了纵身一跳。
 

　　我虽然没有这些影视作品里表现的人那么可悲，但是多多少少也有一个小城镇青年到大城市打拼的艰辛时刻和迷茫心态，记得有一段时间，没有读书，也没有工作，不是我不想找，而是找不到，因为没有文凭没有技术，在万般无奈下，朋友介绍了一个兼职的送外卖工作，老板在川大外自己租一个房子，既解决住宿问题，也就地做饭，然后自己去周围(主要是大学)发订餐传单，然后招聘我这样的兼职送外卖，一个盒饭10块钱，我送一个抽5毛，然后管饭，你去的早甚至可以管早饭，然后就中午11.00到下午2.00，晚上5.00到7.00，没有底薪，送多少得多少，我那时也没有其他工作机会，至少还管两顿饭，也让自己有忙的不至于闲着乱想，也欣然接受，而且还干得挺开心，人在没有欲望的时候是最容易满足的，但是有些人就容易被情感左右，被感性打败理智，一次下班骑着车回家，被一个骑电瓶车的人横穿出来撞上，本来他是逆行，我完全可以和他理论，但是那人气势汹汹，我是个没有工作的外地人，也不想争论太多，只想回到家里休息，于是就忍气吞声自己骑着破自行车离开，到家后发现手背撞出了血，然后看着窗外暗沉的天空，没有人可以让我哭诉给我安慰，那一刻，有种强烈的厌世情绪。
 

　　佳梅和丁子聪有时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被无数的我们充满，如今的社会，物质条件充足，精神世界空虚，国家太平盛世，个人庸庸碌碌，成功的人风光无限，沉默的大多数面如死灰，表面上充斥着正能量和心灵鸡汤的口号，现实却用”莆田系”这样的实际操作给出响亮的耳光。

　　寻梅，有一个姑娘
 

　　从前，有一个姑娘，她生的漂亮，也挺机灵，但是却出生在湖南的一个偏僻农家，更可悲的是，她的父母很早就离婚，母亲南下打工，嫁给一个岁数大的香港男人，父亲的田被占后每天喝酒赌钱，这个姑娘一心想离开自己的家乡到大城市去，因为她和所有中国大陆的年轻人一样迷恋着香港明星，她最爱唱着她偶像郑秀文的歌《娃娃看天下》想象着自己也成为明星，站在聚光灯下，受到众人的欢呼和爱戴。
 

　　幸好，她的母亲在香港，她自然而然来到香港，离异的家庭加上奔波各处，她的身体跟随者她的心一起飘荡，男人无非是消遣的对象和提供物质保障的工具，在学校时靠着谈恋爱证明自己不孤独，来到香港，她不想被感情牵绊，一心想当明星，于是去模特公司应聘，做着所有超级女声们都会做的一夜成名的美梦，梦醒在香港街头，她穿着高跟鞋发传单，问别的女孩要不要到公司来试镜，去骗其他女孩的钱，最后她脱掉高跟鞋，一并脱掉的还有她的尊严，钱到手了，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于是她利用自己的身体找到一个赚钱更多也更容易的工作，援助交际。
 

　　运气很不好，第一个客人就是一个长得无比畸形的男人，她拿出专业精神卖力的伺候着，那人居然还问她，可以做他的女朋友吗，当然，捧场做戏，也是职业道德的一部分，至少这一刻她是他的女朋友。客人中也有不错的人，温文尔雅的外表，也不失男人的威严，更重要的是他和她在一起时打游戏，那一刻她几乎能感觉到家的温暖，和他做爱，是真正的身心统一的性爱，她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个人，于是她不收这个男人的钱，以此证明他俩的关系是纯洁的，但是他俩被那个男人的女朋友发现了，男人拉着她来和女朋友对峙，当着她的面问他女朋友，我会爱上这样的女人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品味，于是男人和他女朋友高兴的离去，留下失去方向的她。
 

　　香港是不夜城，那一夜却像整个城市都睡去了，还好有个小女孩在她最伤感的时候陪着她，自己曾经也像这个小女孩一样无忧无虑。回到家和网上的一个客人聊天，那个人似乎很懂自己，天南海北，两人聊到天亮，见面后，对这个有点胖的男人还是颇有好感，因为她觉得他是个善良的人，和这样的人发生关系，她觉得应该有些不一样的前奏，于是她给他读圣经，读着读着她想到了自己短暂却悲惨的人生，然后她开始和他发生关系，然后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伤感，他觉得这个善良的男人可以帮她，帮她摆脱这绝望的世界，于是她拉起他的手，卡在自己的脖子上，在几乎窒息的一刻她后悔了，也许吧，但是解脱超越了痛苦，因为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没有一丝值得留恋的东西。
 

　　很多年前我看过一个纪录片叫《群众演员》，里面有一段是个在北京一直待着不愿回老家的女孩，她没有钱被租住的房东赶出来，在寒冷的北京冬夜里一直沿着路走，去哪儿她不知道，反正不能回家，因为她告诉父母和朋友她有很多机会，马上就要成明星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只能去找在北京读书的同乡，希望借宿一晚，结果被对方冷漠的回绝，通过她们的对话可以推测这可能不是第一次来这借宿，那个人已经无比烦她了，劝说过她，让她回老家找份正经的工作，但是她不听，依然我行我素，现在落到如此地步自然是不愿接待。女孩继续走，谈着曾经的风光，最后可能是累了，可能是情绪崩溃，她说自己讨厌北京，自己重来没演过重要角色，然后平静下来，继续去找旅馆，和老板讨价还价，最终也没钱住宿，继续在北京的街头游走。
 

　　有一个姑娘，她可能来自任何地方，但当她走入都市，殊途同归，可能一夜成名，享尽荣华富贵，虚荣心得到最大满足，可能淹没在人海，起起伏伏，最后不了了之，甚至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当美丽的淑女和她保守的姑姑被安排在一个看不见风景的客房，隔壁风流倜傥的绅士主动来调换房间，让女士能住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里，享受美丽的人生。现实中憧憬美丽人生的女孩没有遇到浪漫的爱情，却遇到一个个欺骗伤害她的男人。
 

　　郭富城是全片最大牌的明星，他演的藏SIR，带着我们以第三人视角重新审视了这个真实的案件，并且恰如其分的以讲述人的角度对整个事情进行补充和说明，他在全片哭了两次，一次是他用佳梅的手机给佳梅的爸爸发了短信，看到他爸爸的回复，一个生命就这么结束了，这个世界不会因此有任何变化，一个人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只有他的父母会为她伤心，但是很快母亲会为第二个女人能不能嫁出去担心，父亲会为下一场球赛赌输赌赢担心，她走过的18年生命历程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么年轻的生命没有留下任何值得纪念的痕迹，警官想到了自己的儿女，还是作为父亲的感同身受，亦或是对生命无常的感慨。第二次哭是见前妻，此时的他觉得生命的孤独被无限放大，佳梅的死亡和丁子聪的绝望就像无边的海水将他淹没，他此时比任何时候更需要家这样的情感依托来拯救，但是这些曾经拥有过的幸福却那么遥不可及，他想告诉妻子重新来过但是又开不了口，内心无比酸楚，让他男人的尊严在那一刻彻底失落。
 

　　所以一切的罪恶都是因为爱，因为我们太爱，所以伤的越深，爱情是这样，亲情也是这样，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也是这样，我们渴望在这个世界上证明自己的价值，所以当一事无成甚至堕落时，才会毫无悔意的离去，因为放手是相对来说更容易的选择，有时候活着比死去艰难。
 

　　一个年轻少女的逝去，是对其他人的一种启示，我们永远在别人的悲剧中看到现实的真相，同时明白自己的幸运，其实想获得快乐很简单，只要有一间能看见风景的房间，哪怕没有亲人，朋友，爱人，也能每天在阳光下醒来，能伸手触摸雨水，能在孤独中和外面世界保持最美的联系，不用付出感情和身体，只是静静的守候岁月。
 

　　后记
 

　　导演作为影评人，评判了太多别人的片子，所以聪明的用文艺包装下的恐怖片，为我们带来一个别样的三级片，规避了此类题材的很多容易流于表面的剧情设置，让那些容易被刺激噱头压过的感性探讨升华到一种人文关怀，当然这一切的实施少不了杜可风风格化的摄影，这部片子相对他的其他片子，更加质朴稳健，但是偶尔的灵光一闪也让这个片子在影像风格上加强了宿命和哀伤的情调，表演的支持也功不可没，集体爆发，尤其是老戏骨金燕玲和新人白支，奉献了去年最好的配角演出，在不抢主角戏的情况下依然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并且应该能在很长时间里，人们一想到此类角色一定会第一时间浮现他们的影像，一个既悲伤又自私的母亲，一个凶狠却可怜的杀人狂魔，复杂的人性在他们的表演中被很好的诠释，相比，郭富城和女主角的表演就弱了很多，不过也算标准线之上，尤其是女主角的自身经历和角色的微妙联系，也能让人动容。
 

　　香港电影永远都在商业的大潮下偶尔绽放艺术的浪花，这应该是去年最好的香港电影，可惜陆港关系的所谓“政治正确”，最佳影片给了《十年》，这是否又是对电影是否能脱离所有判断，单纯从艺术角度评定的一次讽刺?记得很多年前，也是一个香港导演，《2046》因为政治原因败给了《华氏九一一》，对于这样的类型电影如果大陆允许拍，会拍成电视剧一样的刑侦片还是猎奇心态的恐怖片，《踏血寻梅》给出了一个很好的参考。